格非:唤醒对生活的独特感知来源:图书馆报作者:白玉静 陈淑仪
在5月31日举办的京东文学奖颁奖典礼上,格非击败大众呼声很高的大冰、刘同、葛亮、张悦然等畅销书作家,凭借《望春风》获得“国内作家作品”这一大奖,斩获百万元奖金。描写江南乡村半个多世纪历史演变的《望春风》,凭借其精湛的技巧、成熟的风格,得到了莫言、梁鸿、史航、毕飞宇、梁晓声等评委的一致认可,成功突围。莫言甚至表示,《望春风》唤醒了他很多的乡村记忆,“这是我读的非常过瘾的一本书,吸引我一口气读完!”在颁奖典礼结束后,格非接受了记者的专访。 记者:《望春风》里您描绘了一些乡村图景,请问您对乡村持何种态度?您认为未来乡村该如何发展? 格非:近几十年,大家一直在探讨中国城市化进程引发的各种问题,乡村问题便是其中一种,包括乡村基本伦理的存留、民俗等方面。我在《望春风》中讨论的是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文明,我把它称为乡村文明,乡村就是它存在的一个基本载体。目前这个载体面临着城市化的过程。我觉得,如果中国不进入城市化,整个人类的乡村文明就没有结束。我们有幸看到了中国城市化的进程,这意味着这样一个乡村文明正在走向一个新的阶段。 在此过程中我觉得作家责任重大。作家不能仅仅描述风俗礼仪、乡俗民约问题,而且要记录下来,不让它消失在时间长河里。回到家乡以后,我发现很多村庄如今已经拆除,恐怕再过些年就没有人去了解它了。我刚好是这个过程的亲历者,而且我自认为有一种为家乡人民保留生活记忆的职责和责任。这是我写《望春风》最重要的一个动机和情感动力。 记者:去年《望春风》拿了广东三大文学奖,今年又拿了京东文学奖。请问您觉得写作的意义是什么,会一直坚持下去吗? 格非:当然,文学奖是对写作活动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肯定,但是没有一个优秀作家是为文学奖而写作的。不过文学奖在今天的社会中非常重要,因为它将文学介绍给了大众,是文学经典化非常重要的途径。像京东这类民营企业创立这样一个文学奖项,而且奖项还拥有独特的理念和完整的评选机制,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情。它对中国的文学创作、真正重要的创作是一个极大的推动力。 我觉得获奖对作家而言是一种重要的肯定,这样他就会更有信心、更有力量去投身到更加重要的作品创作当中去。我认为,一个奖项的设置对作家,尤其对年轻作家是非常重要的,这能让更多的年轻人和更多的写作者为文学创作付出心血。京东文学奖有高额奖金,整个的评选过程非常认真,我非常感动。 记者:您获得过很多的奖项,请问这一次获得的京东文学奖和之前获得的别的奖项有什么不同?京东文学奖由网友、专家共同评出,您觉得它的含金量在国内和国际上到底是多少?您个人是否看重这个奖项? 格非:与其他的文学奖相比,京东文学奖的奖金额比较高,但奖金高并不意味着不重要。在国外,比如意大利或美国,也有类似的奖项。例如葡萄酒商设了一个奖,这个奖也可能成为一个很有分量的奖项。《望春风》得了大概二十多个奖,绝大部分没有奖金,但这也是对文学的一种肯定。我认为奖项的含金量体现在它的品位、评委的组成、评选目的,以及整个的评奖的过程是否令人信服上。 另外,很多文学奖之所以有分量,是因为设置奖项的组织或者机构本身具有公信力,而且作者因获奖而出名,出名后获得的声誉也给奖项带来了积极的影响。设立奖项需要专家、评委、评奖机构三方进行良性互动,逐渐积累声誉。 我觉得京东文学奖非常严肃。它的评选过程公正、评委团队强大,而且评选机制全面,考虑到了媒体和读者。媒体和读者的声音非常重要,京东文学奖给了两者一定的参评比例,同时它也没有抛弃专家的意见,我认为这样的设置是正确的。所以我觉得,它的评奖机制非常严肃庄重。 记者:您曾经说过《望春风》是最后一次对故乡的回望,是否意味着今后的创作题材有所转向?您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书写故乡,请问作家的生活经验对个人创作有何影响? 格非:这两个问题有相关性,我放到一起来回答。之所以我说这是最后一次对故乡的一个描绘,或者说最后一次涉及到乡村的题材,是因为我在上海生活了20年,在北京已经生活了17年,加起来37年,而我在乡村只生活了16年。虽然乡村生活只有16年,但这16年极其重要,因为它影响了我绝大多数作品。当我到了城市以后,待了37年,可是很少真正地描绘城市生活。不光我是如此,好多作家都是如此,甚至鲁迅先生也是如此。鲁迅大部分作品都是关于绍兴的,其实他在城里生活的时间非常长。我也曾尝试不再写乡村,主要是因为乡村本身已经不存在了。我回到老家的时候也都住在城里,就是说,我要回去缅怀过去,但缅怀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。 所以我觉得可以花更多的精力来描写上海的城市生活,或者北京生活的记忆和经历。我尝试着写一些这方面的作品,目前也正在构思和书写这方面的作品。 记者:对一些年轻作者来说,乡土文化是比较难写的题材,因为现在青年作家对于乡村的理解可能跟您这一辈了解的不一样。当您这一辈不再从事乡村题材的创作,这一题材在文学创作上就出现了断层,这对以后的文学创作和发展有什么影响? 格非: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。历史的发展和变化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。在社会历史发生了某种变革、成为一个既定事实之后,就会有相应的文学出现。纵观文学史,这种文学变革、变化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进行之中。所以我觉得出现断层并不奇怪。乡村在大规模地城市化,今天的年轻人所见的乡村可能和我们当年看到的不一样,这也恰好是我写《望春风》的一个动机。我亲眼见到了那个时期的乡村,它还保留着大量的古代生活的印迹,在那儿,你能够窥探到古人生活的影子。我把这些感受记下来,它成为文化记忆的一部分,当今天的年轻人描述今天的乡村时,新旧印象能够交流。文学在不断地变化,世界上不存在一成不变的现实等着所有的作家去描绘。现实在不断地变化,每一个时代的作家有他不同的任务。 记者:在文学创作中,您的灵感是源于您的经历吗?您设计的情节紧抓读者的心,引发共鸣,这又从何而来? 格非:这个问题有些难度,涉及了许多方面,我简单说一下。一个作家只需要把他的个人经验写出来就行了,这个看法是错误的。一个作家需要一辈子来发现他自身拥有的经验。有的人活了一辈子,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经验意味着什么。也就是说,他经历了很多事,一些事情在他的记忆中沉睡。唤醒记忆需要命运、历史的机缘,有的时候需要文学表达,有的时候也需要哲学思辨能力。多种因素相碰撞,才能唤醒人们对于生活的独特感知。存在于记忆当中的东西,写下来才有现实意义。 记者:您能谈一谈将来人工智能和文学创作的关系吗? 格非:我个人认为,将来人工智能很有可能介入到文学创作领域。尽管通过人工智能能够写出很好的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戏剧,但是人类最古老的写作活动仍然会持续,因为写作是我们写作者的一种巨大的乐趣,是我们自然的一种权利,而我们不会放弃这样的权利。文学存在的最重要理由是我们需要交流,我们需要和读者去分享生活经验,分享对事物的看法,去建立重要的价值认同,文学是人类最古老的一种自然的权利。 【人物介绍】 格非,江苏丹徒人,出生于1964年。1981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,毕业后留校任教。2000年获文学博士学位,并于同年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。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。2015年8月,格非作品“江南三部曲”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。《望春风》是格非获茅盾文学奖后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,亦是其30年文学创作精华的成熟之作,具有微缩中国乡村当代史的意义。作品以乡村里各种普遍而又不平凡的居民故事为切入点,描写村庄由简朴内敛逐渐衍变的复杂过程,通过个人命运、家庭和村庄的遭际变化,描写江南乡村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发展,展现它可能的未来。《望春风》出版后备受瞩目,获得多项图书奖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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